人力资源虚假过剩背后的隐忧
号称史上“最难就业季”来临,中国699万大学生被无情抛入劳动力市场,在经济下行压力至剧的背景下,不及一半的工作签约率,可能在数据意义上表征着这个国家的人才充盈程度。但是,当这一群体走出校园的围墙,无论是就业还是待业,嵌入中国经济发展和社会转型的轨道时,他们已不是一个庞大的数据,而是一种紧促的压力,提醒着这个国家面临的一系列结构性问题。
实际上,在一个人才供应仍然不足的最大发展中国家,上百万大学生“就业难”,并不是真的人力资源过剩了。即使单纯看高等教育人数占中国人口的比例,它也比西方发达国家的同类数据要低很多。数据背后的现实是,我们的人才供需机制一直存在着较大错位,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的非均衡发展,知识普及型教育与专业技能培训的非均衡设置,及其与经济社会需求的不对口,使得人才“供过于求”与“供不应求”的现象同时并存。我们试图通过高校“扩招”来延迟就业高峰的到来,这在时间意义上取得了成功,但在实际进程中,由于我们没有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去优化人才的供需模式,最终使得整个社会在今天要偿还更多的大学生“就业债”。
与之相应,区域间的非均衡发展,优势资源的非均衡分布和流向,也使得大学生就业“雪上加霜”。虽然有媒体不断在挖掘毕业生逃离北上广的典型案例,但是,比起那些一个又一北漂,所谓逃离只不过是善意的舆论导向,而非总体情况的真实写照。中心城市的人力资源过剩与欠发达地区的人才紧缺,已经成为一种典型的社会现象,反映出这个社会在身份认同、机会获得、资源分配、社会保障等方面建构“公平”,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。
令人关切的是,人力资源虚假过剩将带来影响深远的社会后果。首当其冲的,将是“读书无用论”的再度兴起。根据教育部公布的一组数据,到2013年,高考人数已连续5年下降。2009至2012年,全国共有300万高中生放弃高考,占毕业生总数的10%。而这之中,农村弃考生占比日重。对于弃考生而言,就业竞争和高昂的学费、生活费,是他们选择放弃的现实理由。与其将来千军万马捉对厮杀抢争一个技术含量很低的岗位,还不如提前进入社会占一个坑,这并非不可理喻。但是,当大批持“读书无用论”的弱势农村学生走向社会时,新一代的“知识贫困”人群将再度形成,并可能产生一种恶性的代际遗传,进一步拉宽城乡社会的鸿沟。对于正在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轨道上飞奔的中国而言,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。
更为关键的是,大量人才待业在中心城市,漂泊在社会边缘,这已不仅仅是一个就业问题和经济问题,而是不容回避的重要社会问题。它表明这个社会正常、有序、常态化的阶层流动机制出现了很大问题。从传统中国到现代中国,读书是改变人生轨迹、实现社会地位跃迁的主要渠道,尤其对于清寒子弟而言,这更是唯一通道。
但是,城市给予了他们什么?高房价、高房租、户籍的障碍、身份的歧视、关系网的压迫、创业空间的逼仄、毫无保障的社会救助和吸纳机制,这一切让年轻人的梦想过快地成为噩梦。庞大的大学生待业群体在“阶层固化”的社会背景下,不可能一味地沉默,学会了电脑、上网、微博、微信的新一代知识群体,有能力、有时间、也有动力对于社会秩序发表自己的意见,甚至在可能的情况下,对于解构或建构新的秩序采取行动。
可资比照的历史是1905年,清王朝骤然取消科举制,在没有建立制度化的社会吸纳机制的情况下,读书人一夜之间竟然发觉自己无处可去、无业可凭;而每年从各类学堂毕业的大批学生,同样无法实现阶层流动。社会边缘地带聚集的不仅仅是人,还聚集着对于社会的怨愤和群体性不满,它们为社会革命的兴起提供了充沛的人才人力和心理动员。
当然,这只是一种极端的历史案例,表明一个社会缺乏阶层流动性的严重后果。而最新的事实是,中国顶尖人才的流失量已居世界第一,其中,科学和工程领域的人才滞留率平均高达87%。联想到时下广泛流传的财富精英移民海外的新闻,我们不得不承认,人力资源过剩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的传说;而对于人才供需机制的优化重组,对于社会流动机制的重建,却是一项紧迫的战略任务。